【汪榮祖】清帝國性質的甜心寶貝聊包養網再商議

 

清帝國性質的再商議

作者:汪榮祖

來源:《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時間:西歷2014年7月2包養平台7日

 

 

 

臺灣中心年夜學汪榮祖傳授

 

秦始皇廢封建、設郡縣,創建了年夜一統的中心集權政體。秦祚雖短,然秦制綿延悠長,中華帝國自秦至清延續了兩千余年,朝代雖屢變,而政體少異,雖時而決裂,終歸于一統。事實上,中華專制政體愈演愈烈,至明、清兩代而極盛。清朝為中華帝國史上不成朋分的朝代,何從質疑!但是近年來風行于american的所謂“新清史”,否認年夜清為中國的朝代,否認滿族漢化之事實,而認為滿人有其平易近族國家之認同,清帝國乃中亞帝國而非中華帝國,中國不過是清帝國的一部門罷了。而最顛倒之論,莫過于指責清朝為中國朝代之說,乃現代中國平易近族主義之產物。就此而論,將漢化與現代平易近族主義聯結在一路,豈不就是新清史的武斷建構?難道魏文帝漢化的事實也是現代平易近族主義的建構?若此說能夠成立,不啻是對中國歷史的年夜昭雪。昭雪或有助于歷史本相之發掘,然可否成立重要有賴于新史料的出土,或新理論的出臺。新清史雖強調新史料,然無非是滿文舊檔;滿檔既非新出,也缺乏以支撐昭雪。至于理論,無論“歐亞年夜陸類似論”包養情婦或“阿爾泰學派”之說,皆屬一偏之見,也難以支撐昭雪。歷包養sd史學者假如不愿意盲從新說,則必須有所回應,表達分歧的意見。

 

臺灣的“中心年夜學”人文研討中間于2012年之秋,約集了兩岸清史學者十余人,就清帝國性質議題舉行了研討會,并發表專題論文。這些論文從分歧角度討論清帝國的性質,都曾在研討會上提出討論,經會后修訂而編成《清帝國性質的再商包養網ppt議:回應新清史》(臺北:遠流出書,2014年8月版)。

 

書中支出拙撰《以私心評新清史》,先列舉新清史論述的要點,接著從何炳棣傳授的維護漢化論說起,指出何傳授的反駁及其對漢化所作的四點結論,皆有據有理。他堅信漢化在中國歷史上有其至高無上的主要性,但是他的強烈回應并未獲得挑戰者應有的答復。既然依何傳授所說,中國原是一多平易近族的國家,所謂漢化實際上是以多數漢族與統稱為胡人的少數平易近族的融會過程,不僅僅是胡人漢化,也有漢人胡化。漢平易近族在歷史過程中,不斷吸納非漢族文明與血緣,而構成中華平易近族,所以章太炎稱中國平易近族為一“歷包養情婦史平易近族”,即指經由歷史過程而構成者。滿清是中國歷史上由胡人樹立的諸多政權之一,卻是最勝利的朝代,殊不克不及自外于中國。然則漢人已不克不及同等中國人,中華平易近族亦非僅漢族;所謂“漢化”,實際上是“中國化”,中國是統一之稱,而“漢”乃對稱。

 

滿清進主華夏后所締造的中亞帝國乃華夏之延長,華夏與中亞既非對等的實體,也非可以分隔的兩區,更不克不及與近代東方帝國由母國向外擴張和殖平易近相提并論。定都于北京的清帝莫不以符合法規的中國君主自居,政權亦非僅在滿人之手,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也不克不及由族性來劃分,然則新清史的“族性主權”(ethnicsoveresd包養ignty)論述,也難以成立。最最基礎的問題是,我們不克不及把族性認同與國家認同混為一談。被認為是維持滿洲族性認同與年夜清統治的八旗軌制,其實此制包括的屬人不僅僅是滿人,也包含其他族群,只認同旗主,并不認本家群,是一種君臣之間的封建關系。但是當滿清成為年夜一統的帝國之后,八旗制就難以適應,重要是因為皇權至上,不再允許認同旗主。至雍正朝更明顯要肅清“各旗主屬的名分”。不是有興趣要違背祖訓,無奈八旗共治、八王議政,以及推選軌制都分歧中心集權體制,還是需求中華帝制與孔教名分來穩固現狀。在此現狀之下,無論滿、漢,或其他少數族群,所認同的就是承襲中華帝制的年夜清國,而不是各個族群。各族群自有其族性認同,與國家認同并不是二選一的習題,所以包含八旗軌制在內的所謂“滿族特點”也不至于改變中心集權的本質。乾隆天子自稱是中國正統之繼承者,并強調年夜一統政權就是“為中華之主”,也就缺乏為異了。就國家認同而言,在清朝存在時,各族認同朝廷;平易近國成立之后,則認同以五族為主的共和國。中華平易近族與文明其實有九千年的融合史,具有包養網評價多元性情,多元王朝絕非僅自滿清始。所以拙文的結論是,滿清帝國乃中華帝國之延續,應無須置疑。

 

駁楊念群傳授

 

中國國民年夜學清史研討所的楊念群傳授提出《新清史與南北文明觀》一文,從地輿文明觀點來評論新清史“以滿洲為中間再度定義中國”的史觀。新清史此一論述基礎上以東北到內亞為主軸,以挑戰從江南到南方為基線的、以儒家思惟為皇朝統治焦點的論述。以東北到內亞為主軸之說,強調年夜清國土的擴張來自長城以外,統一中國則由于“滿蒙聯盟”起了關鍵感化。楊傳授指出,我們不克不及“混雜領土拓展與政治管理之間的區別”。換言之,領土的拓展若無統治才能,依然無濟于事,清帝國延續近三百年的統治假如沒有“南北主軸”的支撐,豈可想象?更何況依照何炳棣傳授所說,年夜清能夠向西拓展實也有賴于華夏的實力。楊傳授指出,“滿蒙聯盟”只能說是關鍵之一,當然不克不及視為“清朝統治的獨一基礎”。眾所周知,漢人降將如吳三桂、洪承疇等對清朝統一中國,難道不夠關鍵嗎?晚清曾、左、李平定承平天國,難道不是清朝統治的包養合約基石嗎?

 

新清史的論述決心要貶低儒家禮儀作為清帝統治最主要的手腕,但楊傳授指出:與儒家禮儀比擬,如薩滿教和躲傳釋教所能起的感化,完整無法發揮與孔教同樣的效能,甚且薩滿教禮儀不斷在式微與消散之中。相反的,清帝采用漢家祭典儀式卻愈來愈頻繁。楊傳授盼望能夠結合“東北-內亞”與“南-北”雙重歷史視野,以達到“合璧的解釋後果”。

 

楊傳授也不克不及茍同“漢化論”是近代中國平易近族主義的“建構”。清朝當然不是近代平易近族國家,但“漢化論”卻不是后起的。楊傳授也指出,滿人特徵在近代以來的疾速消散,正好反證了“漢化并非完整是一種話語建構”。新清史把清朝從中國歷代王朝中區分出來,說是滿清帝國不克不及同等中國,中國只是清帝國的一個組成部門。楊傳授認為是一種很是極真個說法,難免又以“東北-內亞”史觀來否認“南-北”史觀。統一史觀又挑戰將東南邊疆視為華夏與江南邊緣地帶的論述,認為清朝的統治基礎實以把持東南為主軸,以蒙古、西躲、東北、新疆為焦點,華夏只是此中的一部門罷了。楊傳授認為這種史觀不僅忽視了清朝無論在價值觀上或包養網dcard正統構建上與前朝的承續關系,並且也無視以華夏/江南為中間的統治包養情婦戰略,“頗有悖于歷史解釋的完全性”。從乾隆昭示清朝應延續宋、元、明正統,而不是與遼、金銜接,更可以為證。

 

楊傳授認為“東北/內亞”文明觀崇尚年夜一統,與強調正統的“華夏/江南”文明觀,一向存在著緊張關系。事實上,正統觀若能廢除夷夏之分,反而有助于年夜一統之治,雍正、乾隆兩帝崇尚儒家正統,亟言無分滿漢,即此意圖。誠如楊傳授所言,直到清末,反動黨為了顛覆滿清,喊出“驅除韃虜”的口號,不吝針對滿族發動“種族反動”,無意中自限于“華夏/江南”的建國形式。可是當塵埃落定,反動黨人還是主張五族共和,并不愿意放棄東北/內亞的邊境。楊傳授提到,有學者發現經過清帝遜位的儀式和遜位詔書的頒布,才使平易近國正式繼承了清朝的年夜統與邊境。此一發現,很有興趣思,至多平易近國繼承清朝在法理上有所依據;不過,歷史經驗顯示,可否有用繼承還得依附國力。

 

駁吳啟訥博士

 

吳啟訥博士是“中心研討院”近代史研討所助研討員,專治邊疆史有成,他提出《論年夜清皇朝的戰略防衛有異于近代帝國的殖平易近擴張》一文。從題目可知,吳博士要說明的是,清帝國的西進與近代東方的殖平易近擴張,在性質上并不雷同。他特別要說明這一點,因為近年出書有關中國的英文著作中,提出所謂“歐亞年夜陸類似論”和“阿爾泰學派”;前者主張在十八世紀之前,清帝國像俄羅斯帝國一樣是近代擴張帝國,瓜分了中亞,而后者則強調滿清帝國在蒙古、新疆和西躲實施的殖平易近主義,與其他殖平易近帝國面臨同樣的問題。這兩種理論殊途同歸于清帝國乃屬歐亞帝國,而非中華帝國的推論。吳博士特別提到american學者濮德培(PeterPerdue)的近著《中國西進:年夜清馴服中亞記》(ChinaMarchesWest:TheQingConquestofCentralEurasia),將清朝馴服準噶爾,置伊犁將軍府,使新疆、蒙古、西躲均支出版圖,同等十七世紀以來歐洲帝國主義的殖平易近地拓展。濮氏將清帝國舉高到歐洲列強的層次之余,無非旨在批評以漢文明為中間的歷史書寫,批評將現代中國視為清帝國的當然繼承者乃昧于清帝國的殖平易近擴張史。吳博士分歧意此說,指出包含俄國人在內的東方學者,昧于東亞政治次序以及經濟上的依賴,所以不克不及清楚清廷與蒙古之間的“親密”關系,以致于認為清朝既然與俄國一樣馴服中亞的其他獨立政權,若何親善?以致于認為是一種自相牴觸的行為。更主要的是,俄國在中亞并無平安顧慮,而滿清則有之。準噶爾汗國不僅與俄國聯盟,並且攻擊喀爾喀蒙古、參與達賴喇嘛的轉世,嚴重挑戰清帝國的平安與在西躲的符合法規位置。

 

滿清帝國的擴張與統治與近代資本主義帝國的殖平易近擴張,差異在哪里呢?吳博士指出,東方列強以武力奪取殖平易近地,錄用總督,掠奪殖平易近地的原料、勞力與市場,并灌輸其宗教與文明價值,且有興趣壓制自立意識。而清朝擴張后的統治,僅求納貢與情勢上的臣服,作直接統治,與俄國在中亞侵占和掠奪,差異極年夜。最年夜的差異是,即便伊犁將軍府設立后,清朝在新疆以屯田的方法自籌軍需,不僅不曾從新疆榨取任何經濟好處,並且還動員各省補貼新疆財政與軍需,最重要的支柱來自“協餉”,因清朝對新疆的重要財政支助來自“協餉”,而非“朝貢”和“回賜”。吳博士告訴我們,在新疆設立的伊犁將軍府實際上具有相當意義的自治。而這種軌制并非滿清的創建,直可追溯到漢唐帝國。如乾隆帝所說,軍府制作為軍政合一的行政治理體制,乃是參酌前代治邊得掉與本朝慣例而制訂的。清朝在邊疆也很能隨機應變,樹立起分歧的平易近族治理系統,防止直接統治,更不干預當地人的社會與文明生涯。這顯然與東方或俄國殖平易近統治是絕然異趣的,所以東方學者視軍府與屯田為軍事殖平易近,是生吞活剝的錯誤判斷。吳博士也告訴我們,清帝國在蒙古、西躲僅有象征性的駐軍;在新疆的駐軍,也不被設計為高壓統治的后盾,也不以武力作為高壓統治的后盾。因為清帝國的戰略目標,仍然承襲兩千年來華夏王朝的傳統,以保證農業地區的平安為主,仍不脫傳統中國的守舊與防御性質。吳博士充分的邊疆史知識無力地駁斥了新清史切隔中亞與華夏之論。

 

更值得留意的是,如吳博士所說清朝馴服準噶爾后,新疆沿邊以及中亞等部曾相繼上表清廷,請求內附,但乾隆天子拒絕了這些政權的請求,而是將之視同與朝鮮、安南一樣的“宗藩”關系,實行傳統中國的羈縻政策,除名義上的加封外,不設官置守,也不干預內部事務,更不參與各部之間的紛爭。清帝國但求中亞各藩部“能約束所部,永守邊界,不鬧事端”。當十八世紀俄國勢力進進中亞地區,清廷也充耳不聞,包養犯法嗎甚至自愿將哈薩克和布魯特劃出界外。到了十九世紀,清朝在沿邊設置的卡倫和巡視路線,幾回再三向后退縮,以致于國土淪喪。這般守舊的防御心態,若何能夠與東方或俄國那種包養金額無限制尋求平易近族國家好處的殖平易近政策相提并論呢?

 

吳博士的結論是,滿人進關后包養心得建都北京,就命定成為中國的朝代,清帝同心專心要當中國的符合法規天子,所制訂的邊疆政策也承襲前朝,參照漢唐帝國間接統治西域的形式甜心花園,最基礎無法如“阿爾泰”學派所說,堅持“滿洲特點”。這不僅僅是滿清的邊疆政策,二十世紀的中國領導人如蔣介石、毛澤東,在處理邊疆事務上,同樣沒有近代殖平易近主義的意識。作為一個多平易近族國家的現代中國,依然延續了傳統帝國的意識,使安身于東方歷史經驗的蘇聯、俄國和當代歐美學界,難以懂得。吳博士同時對“阿爾泰”學派與“歐亞年夜陸類似論”因現代中國未能回到明朝版圖而致憾,不得不懷疑這兩派學者立論的政治動機。

 

駁甘德星傳授

 

執教于臺灣嘉義中正年夜學的甘德星傳授是滿文與清史專家,他提出《康熙遺詔中所見年夜清天子的中國觀》一文,以康熙天子為例,駁斥滿清天子不是中國天子之說。他所用四份康熙遺詔,有漢文本,也有滿文本,先鑒定版本,然后指出遺詔的主要性,可說是國家權力轉移的關鍵文書。遺詔先寫漢文,后寫滿文;但宣讀遺詔時,則先宣滿文,后宣漢文,顯示滿漢一體意識。從遺詔內容可知,康熙自稱是中國天子,滿文譯本亦不作“汗”(xan),而作“天子”(xwangdi),他是“中國至圣天子”或“統馭全國中國之主”,他所統治的都是“中國之人”。甘傳授指出遺詔副本沒有蒙文本,使我們更能確定,清帝的重心在華夏而不在內亞。清帝設立理藩院處理邊疆事務,甘傳授從滿文、蒙文、躲文對譯中發現都有“外”意,認為無疑視為邊地,“宜乎漢文稱之為藩也”。

 

甘傳授進一個步驟援用《康熙與羅馬使節關系文書》與《尼布楚條約》滿文本,來印證康熙遺詔所呈包養網dcard現的中國觀,不僅康熙自稱是中國至圣天子,俄國人也視年夜清為中國。更主要的是,康熙在遺詔中,自稱繼承明朝的中國正統,并以自黃帝以來三百一帝中,在位之久為榮。甘傳授提示我們,康熙在遺詔中幾回再三援用漢典,將“滿清納進中國王朝的歷史系譜之內”,而沒有援用遼金元史實,認為康熙“欲擺脫內陸歐亞之糾纏,至為明顯”。同時可以證明,滿清在康熙時,漢化已深,“滿漢已成一體,并同為中國之人”。這句話足證,在康熙年夜帝的心目中,中國此一概念一點也不含混。甘傳授的結論是,“新清史”所謂年夜清非中國之說,完整不克不及成立:年夜清即中國,其重心在關內漢地,康熙是以漢地為中間的中國之主,并非以中亞為軸心。康熙這般,之前的順治與之后的雍正、乾隆諸帝,亦復這般。

 

駁崔巖博士

 

執教于南開歷史學院的崔巖博士研討乾隆詩多年,她提出《從御制漢詩論乾隆帝的文明認同——兼說清帝國的漢化》一文,從乾隆平生所做的四萬多首漢詩進手,探討乾隆對漢文明的態度,以及漢文明對清帝與清帝國的影響。她指出,乾隆沉淪于漢詩,做了洋洋年夜觀的漢詩,于十八世紀國力壯盛時期,詩作尤多。詩作如是之多,除了下筆疾速,勤于寫作之外,顯然是這位清帝“愛好漢詩成癖”。崔博士因此認為,乾隆陶醉于吟詠,不克不及自拔,可見這位清帝涵泳中華歌詩之深sd包養,并藉漢詩表達內心的情感,而他的詩情與中國傳統詩人,如出一轍,完整認同。

 

崔博士熟讀乾隆詩,深知御制詩雖非下品,然若無相當的漢學功力,最基礎無法做到。崔博士指出,乾隆帝從小遭到當時碩儒的悉心教誨,早已打下漢學基礎,不僅通曉中國學問,並且非常愛好。乾隆漢學有成不單自負,也獲得詩人史家趙翼的贊賞。從詩中台灣包養也可看到乾隆熟讀儒家經典之余,頗能提出疑問,讀《史記》《漢書》尤有女大生包養俱樂部心得,足見這位清帝讀漢籍之勤,涉進之深,對漢文明懂得達到能夠做出審視和批評的高度。

 

崔博士從乾隆倡導文教的詩句中,明顯看到對儒家倫理品德的重視,正可印證乾隆時代孔教的堅固與風行。崔博士對乾隆自己深摯的儒家教導,也有詳細的敘述,諸如受教的師承以及親自著文闡述圣教,重視經筵,八次躬詣闕里,跪祭孔圣。孝為儒行之首,而乾隆最留意及之,以君主能守舊光年夜祖宗基業為最年夜的孝行,他同心專心在意正統,不愿為遼金之續,情愿繼宋明之統,講究年夜一統也來自年齡年夜義,在日常生涯中又服侍母親至孝,均可見之于詩,莫不在說明乾隆帝確實以儒學為立國的最基礎。

 

崔博士并未疏忽乾隆帝強調滿洲傳統,如衣冠、語言、姓氏,按期舉行木蘭秋狝、東巡謁祖等等;不過她認為,這些新清史所謂的“滿洲特徵”,無非在顯示對族群的認同,既與國家認同并不沖突,更無阻擋漢化、不認同中華帝國之意。反而是滿族特徵在歷史過程中,越來越漢化以致于逐漸消散。她說“縱覽三百年清史,清廷始終自稱中國,以符合法規的中國政權自居”。事實上,近三百年所締造的中華亂世,絕無能夠僅由滿族的“家法”、“祖制”、“舊章”所能締造。此一結論從分歧的角度,無力地批駁了新清史所謂年夜清非中國之論。

 

駁葉高樹傳授

 

臺灣師年夜的葉高樹傳授提出《清朝統治中國勝利的代價——以八旗後輩的教導為例》一文,指出滿清以少數平易近族有用統治全中國長達二百六十八年(1644-1911),不得不稱之為勝利。葉傳授無意卷進探討勝利緣由的爭議,而著眼于滿清勝利統治中國所支出的代價。滿清進主中國之初,并未疏忽堅持滿洲舊俗,謹守滿、漢領域,然終難免于“滿人悉歸化于漢俗,數百萬之眾僉為變相之漢人”,當然由于習俗與語言的式微,更主要的還是思惟、理念、想象、價值判斷等意識的變化,所以葉傳授此文從八旗後輩的教導進手。滿清自努爾哈齊、皇太極就已留意後輩的教導問題。進關后就設立八旗官學,同時也留意到皇族成員的教導問題。但是八旗後輩讀書應舉,導致拋荒騎射的后果;文武難以兼資,似乎遭到自宋以來重文輕武的影響。葉傳授指出,康熙中期已開始陸續設立以滿文教導為主的各包養意思種八旗學校,各學校以清書、漢書、騎射為主,并兼習翻譯,經過雍正、乾隆兩朝的發展,滿族後輩從皇族到兵丁,從京營到駐防,能夠廣泛在旗人興辦的學校里接收教導。可是雖有滿文,而少滿文經典,以致于八旗後輩的知識基礎,依然樹立在漢文典籍的滿文譯本之上,與漢族傳統的經、史教導并無分歧,更何況自順治以來一向“崇儒重道”,尊奉儒家經典。葉傳授因此指出,八旗後輩讀的雖然是滿文,而內容卻是四書五經等漢籍,難免經由八旗教導系統將漢文明直接輸進八旗後輩心中,八旗教導實際上在形塑“漢族的思維形式與價值取向”。所以葉傳授認為,八旗後輩讀書愈多,儒家意識愈強,而與滿洲“本習”相往日遠。正合已故何炳棣傳授所說:滿文之推廣實在推廣了漢化。不過,葉傳授以為此一包養軟體結果有違八旗教導的初志,因不符統治者令旗人堅持“本習”的請求,滿文與騎射雖未廣泛消散,但足令旗人掉往尚武、淳樸的“平易近族精力”。這也就是葉傳授所說,“清朝統治中國勝利所支出的代價。”此一代價豈非從另一個角度確定了漢化,並且是相當徹底的漢化,以致于掉往滿洲的平易近族精力。

 

葉傳授提出令人沉思的問題,包養違法同時也啟發了不少相關的疑問。假如說清帝“疏忽”或“回避”了此一代價,因為“沒有供給具有滿洲特點的教材”;假如這些教材強調滿族特徵,講求滿、漢區隔,豈不教清帝自外于極年夜多數的漢人?承平天國動亂,漢人將相又若何能助清廷平亂?至于說,旗人的尚武傳統和淳樸風俗之式微,關鍵能否在四書五經等儒家典籍,似乎也值得思慮。整個中國文明與東方文明比擬,確實缺少尚武精力,雷海宗傳授因此有中國是“包養心得無兵的文明”之說,然未必能盡歸罪于儒家典籍。乾隆天子自己接收深摯的儒家教導,似乎并包養甜心網未影響到他的十全武功。然則,尊奉儒家經典未必是清帝在“施政上的盲點”,尊君愛國、君子心、厚風俗、勸善懲惡的儒家教條,可說是普世價值,既能“治漢”,當然也能“治滿”。葉傳授提到,八旗教導“決心添加儒家的成分,深化八旗後輩的尊君親上之心”,以達到“講明義理,忠君親上”的目標,是顯而易見的。為了勝利支出的代價,有時乃不得不爾。

 

駁定宜莊傳授

 

定宜莊傳授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討所的研討員,她因訪問american未能及時列席討論會,但依然提交了以《晚清時期滿族的國家認同》為題的論文。定傳授出生滿族,雖已漢化,講既標準又高雅的漢語,但她畢竟是滿裔,當新清史提出滿族的國家認同這個久被忽視的議題時,迫使她深刻思慮認同問題,非常天然,完整可以懂得。定傳授認為滿族的國家認同,牽涉到滿洲作為平易近族的認識,包養網推薦甜心花園及對中國這一概念的懂得。她覺得無法在一篇文章中討論這兩年夜議題,所以她的這篇文章聚焦于從晚清到辛亥反動這段時間內,滿族面對的嚴重變革與國家認同。

 

定傳授所關切的國家與平易近族概念,其實并不難以厘清。梁啟超埋怨中國沒有國名,只要朝名;其實梁氏的西洋史知識顯然無限,在東方近代平易近族國家出現之前,也無國名,只要朝名,如十三世紀的開普汀王朝,俄國末代羅曼諾夫王朝,或以君王為國名,所謂朕即國家,如查理曼帝國,路易十四法國等,不成勝計。所以從秦到清的中華帝國,朝廷就是國家,年夜清就是國名。國家不是新名詞,只是到了近代,國家有了新的含義,近代平易近族國家不再同等君王,也不再同等當局,當局僅僅是國家的代表。平易近族國家也未必是單一平易近族的國家,其實多半是多平易近族所組成的國家,如american、俄國等,所以有學者建議用“國族”來代替“平易近族”。事實上,近現代許多國家都是由多平易近族所組成的“國族”。“中國”一詞也不是晚清以后才建構出來的,可說古已有之,歷代雖各有其朝名,但均自稱中國,清帝亦然。正因為中國是泛稱,其內涵隨時代的變遷、邊境的鉅細、生齒的多寡、文明的發展,有所分歧,但總的來說,可說年夜同小異。清帝以朝廷為國家,但絕無能夠視中國為朝廷。我們用現代的語境來議論清代的國家認同,必須看清今古之異,否則強古為今,必有誤差。

 

任何一個平易近族在他們棲身的領土都享有樹立獨立國家的權力,擁有本身的當局管理這個國家,只是一種主張或理論,卻難以實行,因為在統一國家的領土內往往棲身著分歧的平易近族。二十世紀歐洲年夜陸許多國家的內亂與內亂,多因平易近族問題而起。清季反動黨人有鑒于滿清當局的腐敗,喪權辱國,故欲顛覆之。為了達此政治目標,不吝強調種性反動為理據,以黃帝作為政治符號,以“驅除韃虜”為口號,以強烈的排滿言論為反動宣傳,未必對平易近族國家理論有所深解,而必須面對數千年來的中國一向是多平易近族國家的現實。建構年夜漢平易近族主義以便樹立單一平易近族(漢族)的中國,只是紙上談兵。比擬之下,立憲派的“年夜平易近族主義”主張要現實得包養平台多。此一現實使平易近國肇建時付諸實施的不是年夜漢平易近國,而是五族共和的中華平易近國,以五色旗為國包養管道旗,反動黨人包含孫中山在內也接收無異議。其實遠遠不止五族,一共有五十六族。當今的美、俄兩年夜國也都是多平易近族國家,即便japan(日本)也有很少數的其他平易近族。是以,由分歧平易近族配合組成一個“國族”(nation)早已是經過實踐的廣泛存在。本日之中國與清代的中國一樣是多平易近族國家,只是國號與軌制改了,邊境小了,生齒多了。在一個多平易近族的國家中多數平易近族自有其優勢,但不成能完整異化少數平易近族,從同質化到異化是一漫長而天然的過程,不成能將異化作為參加國族的先決條件。滿族的漢化也有很長的過程,至今并未喪掉族性認同,但本日對中國的國家認同,應無問題;在清代滿族認同朝廷更無問題,而朝廷認同中國也是事實。定傳授提出的問題是,當清季反動黨人不把滿族當作中國人時,滿族又若何認同中國?這確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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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季滿族有幾多人了解反動黨人的宣傳,又有幾多人會認真響應帶有強烈種族主義的言論,不無可疑。定傳授“可以看到的相關史料很少”,也就缺乏為奇。她舉出兩個例子:滿清宗室盛昱的詩與滿族留日學生的言論。她引錄了盛昱的五古長詩,此中赫然有“起我黃帝胄,驅彼白種賤”之句。此句不成居心夸年夜,也不用決心淡化。說貳心甘情愿向漢人祖先女大生包養俱樂部認祖歸宗,當然言過其實,也不用決心說他若何對本身平易近族的深切感傷。我們必須認知到盛昱已是深度漢化的滿人,對漢文明的密意不言可喻。詩無達詁,天子紛歧定是政治符號,也可作文明符號。我們甚至可將這句話解作“讓我們喚起全國絕年夜多數的漢人,配合來驅逐侵犯我們的白人賤種”,接著“年夜破旗漢界”才有著落。清季在中國年夜地上的有識之士,不論何種意識形態,經過自鴉片戰爭以來半個多世紀不斷遭到東方列強的辱沒,必有同仇敵愾之心,也就是盛昱所要表達的詩情。章太炎也是因為白人的欺負而產生平易近族主義思惟,至八國聯軍進侵,恨清廷不克不及抵御外侮,女大生包養俱樂部始割辮排滿。觀盛昱所寫五古之功力,可知其漢化之深,他雖有少數平易近族統治者的血脈,卻認同漢文明涵蓋的中國,所以他認同的,毫無疑問是包含滿漢在內的中國。這首詩的前半段其實就在講中國是多平易近族互動的國家,各族自應和諧分歧對外。此詩題贈廉惠卿,追朔廉家的淵源,原是元朝色目人的后裔,先祖廉希憲早已是徹底漢化之人。接著所謂“薄宦住京師,故國喬木戀”,不成能還在述先祖,而是回到以無錫為家的廉惠卿,所戀的故國應是江南故鄉,不成能是好幾百年前祖先色目人的故國。詩人感傷的是江南廉家“萬柳堂”的沒落,“堂移柳尚存,憔悴草橋畔”。由廉家的興衰引出最后一段“我朝”的內憂內亂,但并未以極真個悲觀情緒作結。

 

至于滿洲留日學生在《年夜同報》上的言論,幾乎與康有為等君主立憲、滿漢一家的主張如出一轍。即便所謂較為尖銳的意見,如要把中國分離成單平易近族的國家,“外人不瓜分我,而我乃自為瓜分,且欲以瓜分召外人”,亦與康有為所撰反動可招瓜分之說無異。定傳授指出《年夜同報》諸君實奉楊度為精力領袖,思過半矣。在辛亥反動之前,立憲派的聲勢并不亞于反動黨,所以尋求單一的漢平易近族國家的聲音并不是當時的“主旋律”,也非年夜多數的包養app漢人知識分子都要驅除韃虜,因此平易近族國家議題也非滿漢之爭。《年夜同報》諸君與立憲派主張以滿漢為主,樹立多平易近族的“國族”,反而是合適實際情況的可行之論。辛亥反動勝利顛覆滿清,而單一平易近族國家的幻想隨之消散,所樹立的卻是多平易近族組成的共和國。再者,年夜清帝國之所以崩解,最重要的緣由并非反動黨的理論與實力,而是遭受到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無力抵御外侮所致。

 

定傳授認為滿洲人認同的中國只是清朝,清朝亡了,就無中國可以認同。但是滿清雖亡,其曾代表的中國實體尚存,所以嚴格說,只能不認同代表中國的平易近國。這種不認同卻非“滿洲特徵”,不認同平易近國的“前清遺老”之中有不少是漢人,參與滿洲國的也有漢人,足見漢人之“復雜性”比滿洲有過之而無不及。中國歷史上每逢改朝換代的時候,都會出現不認同新政權的“遺平易近”,甚至蒙元亡了,另有漢人愿當蒙前人的遺平易近,此乃中華孔教不事二君的特徵。

 

新清史論者認為滿清皇權代表多元文明,維系了帝國的統治,也就是說,皇統是將中國各族群聯結在一路的紐帶,說是漢人天子是無法做到的。試想維系帝國的皇權、皇統來自何處?豈非就是來自兩千余年的中華帝制?若靠八旗軌制,能夠維系龐年夜的帝國嗎?再從歷史發展看,中國各族群并未因清朝的滅亡而解體,除外蒙因外力干預而獨立,邊境基礎延續前清。我們覺得,將american“新清史”視為有政治上的“潛在顛覆性”,不免難免過于舉高一家之說的影響力。任何學說難以撼動歷史事實。中國在動亂的軍閥割據時期猶未解體,又何懼于本日。

 

駁徐泓傳授

 

徐泓傳授現任教于臺北東吳年夜學,他的文章《論何炳棣撰清代在中國史上的主要性》為何師長教師在四十多年前發表的一篇文章而作。何傳授在那篇舊文里,給予清朝極為正面而平衡的評價,確定清朝在中國歷史上有多方面的主要性,諸如領土的開拓,多平易近族國家的穩固,生齒的激增,漢化的勝利,政治、經濟和社會軌制臻于成熟與高度整合,物質文明的輝煌成績等。何師長教師也指出清朝興起的內外原因,導致傳統政體的崩解。徐傳授指出,何師長教師文章公平而有據的論說,糾正了自辛亥反動以來對清朝的負面印象。但是新清史要角羅友枝傳授挑戰何師長教師對清史的認知,但她僅著眼于批評漢化一個議題,并未從頭包養意思觀察整個清史及其主要性。決心否認漢化或貶低漢化的意義遂成為新清史論者的標竿論述。徐傳授認為,新清史論者以為漢化論是中國現代平易近族主義的建構,具有憂慮中國現代平易近族主義突起的專心在,再證諸近年來東方媒體對中國平易近族政策的劇烈攻擊,專攻何師長教師的漢化論,就不很“不測”了。

 

徐傳授提到已經聞名一時的何氏對新清史的“強烈反擊”,并為我們以最精簡的文字介紹了何師長教師的反駁。何師長教師除了抗議羅友枝傳授含混或誤解其原文的意思之外,用最宏觀的視野維護了漢化論。總而言之,誠如徐傳授所說,“拋棄漢化原因,是無法懂得清帝國統治勝利的緣由。”何炳棣無力的駁文,卻得不到羅友枝的回應,這并不表現新清史論者知難而退,他們避開何氏鋒芒,依然堅持他們一家之說,但我們沒有來由要被他家牽著鼻子走,應該有理必爭。何師長教師的論文與駁文用東方文字響應東方“霸權語言”的挑戰,自有其嚴重意義。徐傳授重提何師長教師舊文,因如他所說,這篇文章的論點,整體而言是“矗立不搖的”,也可為本書作一小結。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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